文圖/陳信甫
本文刊登於環境資訊中心網站 http://e-info.org.tw//node/110992
雖然台灣歷史上非經濟性的自耕自食的生活存在久遠,但是做為一種新的都市生活時尚則是最近幾年的風潮。十幾年來國外藝術家與推動者屢屢在都市中以種菜做為觸發鄰里人際網絡的行動策略被引介進來,一方面連結減少食物哩程的節能減碳理念,另一方面則適逢國內食安風波不斷,於是綜合著環保、健康飲食與自耕收穫的喜悅,在人際疏離的現代都市生活中推動都市農耕,成為一種打造都市社區桃花源的新途徑。隨後柯市長高舉「田園城市」政策的開展,如同旋風般在各個校園推動小田園計畫,更著手將若干公園綠地改造為市民的體驗農園。
◎近年來城市中推動的改變若干公園綠地為(人)可食地景之一,位於台北市羅斯福路。
從觀賞到可食 都是人的地景?
「(人)可食地景」的宣稱對比著公園綠地裏一般(人)不可食的景觀花木,國內外的推動者指出單調的草皮與園藝花卉在生態上的貢獻甚少,於是以食用與實用的蔬果代取而代之;不僅如此,「田園城市」做為一種新的綠色城市的政策想像,則替換了台灣都市長期以來對「花園城市」的憧憬。
「花園城市」與「田園城市」其實是同一都市計畫理念GARDEN CITY的一辭雙解,源自於改良十八世紀工業革命所帶來前所未有的工業污染與人口急劇集中造就日常生活品質的惡化。1898年霍華德(Ebenezer Howard,1850-1928)在其著作《GARDEN CITIES OF TOMORROW》中提出了一種新的城市規劃的理念模型,即透過大量的綠地來區隔工業、商業與住宅區之間的衝突,並提供人們城市中即能享用綠地的新生活型態。概念中的GARDEN CITY在中文世界裏向來有「花園城市」與「田園城市」的不同譯名,惟習慣上以前者居多,世界上各個宜居城市的實踐也是以花園式的城市綠美化為主,在台灣尤為仰慕新加坡。
◎脫離地域生態系統脈絡的城市綠美化,圖為台灣最為仰慕的新加坡城市一景。
對人而言,花園城市中宜人的公園綠地能成為清淨空氣的都市之肺、能滲水的城市海綿與能固碳的城市碳匯,還能促進(人)身心的健康。僅管可食地景推動者指陳前述單調地景在生物多樣性的面向上貢獻甚少,然而更深刻的批評應是,對於人以外的其他原生動植物來說,植物種類不適合且地景型態單調的現有公園綠地,不但不能滿足所在地區生態系統的生物多樣性,片面宜人卻生態不宜的簡單自然觀更模塑了一代又一代的市民,恐將郊山野地化為無盡的宜人風景,此點不難從台灣各地砍樹植櫻的狂熱中得到驗證。
如果我們擔憂公園綠地的生物多樣性品質低落的話,那麼替換成人可食的蔬果能算是對症下藥嗎?如果都市農耕減少食物哩程的減碳期望效果不明顯的話,那麼「田園城市」豈不是又落入「花園城市」的窠臼,再次淪為打造獨樂人間的城市桃花源?
人喜蔬果v.s.野生動植物 一面倒的都市綠地爭奪戰?
放眼今日,城鄉持續擴張且野外的面積與生態品質在降低!法定的生態保護區面積有限且絕大多數位居中高海拔地帶,於是低海拔的多數鄉村區域因為國土計畫相關法令的不周全,因為農業興廢與休閒遊憩的改造而干擾。城市中的公園綠地因為具有都市計畫的法定地位,一反社會大眾的認知,如果加以改善生態品質的話,反而可能成為低海拔野生動植物的生態庇護所,更能成為市民們重新認知生態系統的環境學習中心。
本文關注的不是自家陽台或屋頂,而是都市計畫中的法定公園綠地與各級學校的校園。公共綠地生物多樣性品質低落的解決之道不是單純改種菜即可簡單達成,而應該依照公園面積的大小與區位逐步推動生態化,並應以市民參與的方式同步實施進步性的環境教育。都市中能有生態嗎?英國倫敦市推動都市棲地多年,都市範圍的綠地裏存有一萬多隻的野生狐狸的例證已無庸置疑,不是不能為,而是為或不為。
◎筆者推動的都市綠地生態再生的市民參與計畫-重返自然蟲返城市@台北市東湖公園(2014)
雖然公園綠地生態化的課題的提出遠比公園種菜的新近構思還要早,但是囿限於「花園城市」去生物多樣性的低度生態遺害(註2),除了少數明星物種之外,活生生的蟲與不熟悉的在地原生植物並不受市民青睞是普遍的事實,連帶的不易成為歷任市長的優先政策。比起牠們所需要的在地原生植物,人們熟悉的蔬果作物一則可以直接食用,有直接的收穫感,經由社會文化的薰陶,即使絕大多數是島嶼生態系統中的外來物種,卻是人們心目中最有感情的作物。雖然有些遺憾,卻一如預期的,都市農耕顯然遠比公園綠地的生態化更受到市民的歡迎。
令人擔憂的是,目前都市農耕選定的推動場域並非既有的農業區土地,卻是總面積原已不足的公園綠地與校地非常有限的都市校園。過去這些綠地多是觀賞性質的園藝花草樹木,本來還有加以生態化成為都市棲地的可能性,一旦再度改造為宜人卻生態不宜的地景,人們喜愛的蔬果作物如同與野生動植物爭奪綠地,城市生物多樣性的可能性將再度被推向更遙不可及的遠方。
從1.0版都市農耕升級為2.0版都市生態農耕
城市生態的客觀認知與田園城市市民的主觀喜好這兩極般的競逐困局中該如何突破呢?並非不使用農藥與除草劑的農園就能提供菜蟲以外的昆蟲動物們棲居,是地景型態及田園與原生植物群落的關鍵配置才能成為牠們的都市棲地,也不是一塊塊既有菜園的連接即能成為都市中的生態廊道,更遑論都市生態網絡。因而不能只滿足於一般的都市農耕,要升級為都市生態農耕,要把都市農園當成一個都市生態系統,在農園地景中營造一個物種相生相剋與關連複雜、能棲息、遷移、食用、自然循環的生態環境。
◎筆者在萬華社大小田園計畫中推動的都市生態農耕(2015):要種菜,先從自然觀察與校園生態營造展開!
超越(人)可食的地景,從慣習的人類中心主義更廣闊的觀照我們自己與同處生態系統中的野生動植物們,因而有必要從現行都市農耕1.0版升級到都市生態農耕2.0版,協同都市公園綠地(也包括校園、閒置空地)的生態化,超越「花園城市」與「田園城市」的視野侷限,期待透過市民參與一同打造一個生物多樣性的新生態城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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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本文是筆者受邀於2015年9月4日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舉辦的「2015田園城市生態網絡調查工作坊」,對於其中「社區園圃與城市生態網絡」的主題所發表的觀點與見解。
註2:霍華德提出「花園城市」之時,生態學尚未興起,因此後來的綠地實踐脫離生態系統的脈絡並非他的學說所造成,而是後人未能體察時勢,誤入人類中心主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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